四月末的愛爾蘭氣溫從未高過攝氏15度,時速超過三十公里的風,加上海島氣候多變,偶爾藍天卻突來傾盆驟雨,讓我對愛爾蘭之旅總是遲疑卻步,然而因為工作關係,每年春天務必要拜訪一次愛爾蘭,上回匆匆在都柏林附近遊晃一圈,雖然氣候狀況不甚理想,交通也處在施工、打結、走走停停狀態,不過放眼所望綠油油的景象,讓我對愛爾蘭鄉村生活有了嚮往。
出發之前的掙扎與遲疑,在我開門進了位於威克洛郡的獵人旅館(Hunter’s Hotel)後,全部一掃而空。愛爾蘭朋友理解我對旅館的要求,給了我這個他心中的私密幸福客棧。建於早期十八世紀的莊園,1832年開始成為旅人的中途休息站coaching inn,五個世代家族承襲至今,一直秉持著從農場到餐桌、從土地到設計的原則,多年來獲選為歐洲最隱密的羅曼蒂克旅館,去年愛爾蘭觀光局也頒發最具愛爾蘭傳統氣氛獎(Award Winners Atmospheric Establishment of the Year)。
抵達時已近半夜,開門迎接的是吉列萊先生(Mr. Gelletlie),一如往常的愛爾蘭氣候,風雨交加,從機場開車到威克洛郡45分鐘的車程,我們一身疲憊,這位獵人旅館的第五代經營者把我們領到樓上的房間,厚織花紋毛地毯、實木地板、King Size大床鋪上埃及棉被單、雕花圓鏡梳妝台、碎花布料扶手沙發以及鑄鐵壁爐,溫潤沒有喧嘩或過於強調設計的旅店,一股回到阿公阿嬤家的童年回憶熟悉湧上心頭。
吉列萊先生要我們把行李安頓好,酒吧還為我們的到來持續開著(愛爾蘭通常十一點後不供酒),酒吧入門掛著羚羊角,很有獵人旅店氣氛,古意盎然的裝飾加上點著熊熊火焰的壁爐,伴著一杯愛爾蘭咖啡,即使外面有風有雨,卻有一種在家的安心感;鄰座的情侶跟我們打招呼,閒聊著天氣與歐洲風俗,話家常的氣氛融洽地,讓人沒有旅行之孤寂感。
一晚安穩的睡眠,起床時已近十點,匆匆梳洗後到樓下用餐,典雅的早餐室每張桌子裝飾著新鮮摘下的杜鵑花,雙層白色餐巾與銀質餐具,可頌麵包、水果、牛奶已擺滿餐桌,穿著維多利亞黑白制服的女僕上前詢問早餐需求後,趁著等待現煮咖啡、培根、香腸的空檔,我到花園散步;整座花園美得像是一首詩歌,伴隨著瓦翠河(River Vartry)潺潺流水聲,春天的杜鵑、鈴蘭、鬱金香與水仙花像調色盤,襯著層次分明的綠,尤佳利、棕梠以及松樹。
七十多歲的老太太Mrs Maureen Gelletlie拿著柺杖對著我中氣十足的喊著:「Good Morning!」,我的早餐已經香噴噴的擺上桌子,全部手工與現作是獵人旅館秉持的原則,我的可頌麵包、咖啡、奶油、果醬與烤土司香醇到令人暈眩,如此活力的開始,即使外頭天氣不佳,一點點雨水與流動的雲層,風勢稍微減緩卻是好現象,決定早餐後去逛隔壁鎮上的Mount Usher Gardens。
夜晚從Bray與友人相聚歸來已晚,進入房門一盞小燈已亮,窗簾拉下,暖爐開啟,床上的被單鋪好,並折上一角,床頭擺上兩杯水,就像慈祥的母親為孩子鋪床卻又不打擾的貼心,令疲憊的旅人一回房,毫無後顧之憂的倒頭大睡。
我喜歡的旅館就是這樣,有著一點點故事,一點點滄桑的經歷,卻又未失舒適與服務品質的原則,莊園的木頭地板走起路來雖然發出咯吱咯吱響聲,又不干擾寧靜的睡眠,旅客們互相見了面總是寒暄問好,有默契的在心裡認定彼此是同好,於是所交換的旅行訊息都是真心誠意,而非炫耀品味;這種百分之百像家的客棧,是古早旅人最深層的要求,現代星級旅館過於追求摩登、設計與奢華,可惜卻總無法感動我心。
愛爾蘭詩人葉慈有一首詩(W. B. Yeats)叫做「湖島因尼斯夫莉」,我在獵人旅館時心裡總是迴盪著這首詩詞:
我現在就動身前去,去到因尼斯夫莉 在那裡蓋一間小屋子,混凝土夾木條: 九畦豆莢園,一套蜂房飼養儲備些蜜, 蜜蜂熙攘的隙地那裡我獨居逍遙。
於是我擁有和平,那裡和平墜落緩緩, 墜自早晨的煙幕向蟋蟀嘈切的地方; 那裏子夜是一片燦爛,正午紫光一團, 暮靄充斥了朱頂雀無數翻飛的翅膀。
我現在就動身前去,因為白天黑夜 我都聽見湖水輕輕舔沏暗沚的聲音; 或通衢駐足,或在灰色石版路上站, 我都聽見它響在胸臆身處,在我的心。